数日后,谢喆撒手人寰。
接下来的事便很顺理成章了,虽然谢云本人再三推辞,但是在群臣的拥立下,他还是众望所归地登基称帝。改年号启明。
谢云登上皇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大赦天下,论功行赏。
由于拥立谢云登基为首功,柴彬被封忠国公,掌管五军大营,配骠骑大将军印。
既然有赏,当然也有罚。南华门作为尸傀之乱的其中一支叛军,理应全员论罪当诛,尤其是薛以恒,作为玄鹤一直以来的追随者,他首当其冲地担下了这谋逆之罪。
然而在攻打洛阳的问题上,南华门内部也分成了两派,并非所有人都赞成参与叛乱。再加上皇甫轲和孟怀瑾在最后关头说服了薛以恒,使得南华门及时悬崖勒马,没有在祭天大典上沦为玄鹤的帮凶。因此这一次谢云只下令将激进派的弟子流放戍边,戴罪立功。至于其他人,则随着皇甫轲一起回到南华门,责令闭门整改。
对于这个结果,薛以恒并没有什么不满,毕竟能够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南华门经此劫难,门派凋敝,人心涣散,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皇甫轲作为掌门,自然而然地肩负起了重建门派的重任。
命令下达的第二天,皇甫轲便启程返回南华山。
其实谢问是很想和皇甫轲一起回南华门的,可是如今谢云登基不久,皇位尚未坐稳,朝政百废待兴,再加上祭天大典之后,有不少百姓身上的傀儡虫之毒尚未得解,谢问每天早出晚归,一时半会儿还无暇抽身。
谢问送皇甫轲出了洛阳,两人骑着马,并肩信步地行走在青山绿水之间。一路上夏风习习,蝉鸣声此起彼伏,荷花朵朵盛开的池塘中蛙声一片。也不知下一次相见时,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在十里之外的驿站客舍边,皇甫轲忽然说有东西要给谢问,随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谢问好奇地道。
一个平平无奇的木匣子,是恰好能收在掌心的大小。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
皇甫轲:“这叫萤石。传说是人的思念所化的结晶。祭天大典前一天晚上,师尊把这个给了我。说若有一天他死了,就让我把这个给你。”
“玄鹤给我的?”谢问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匣子中的萤石,“他这么恨我,该不会是往这里面施了什么邪咒,好让我每天晚上都不得安眠吧?”
皇甫轲摇摇头:“我觉得师尊不论做什么事都有他的道理,这个石头你且收着,至于有什么用处,以后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谢问依言将匣子塞进包袱里,表情却有点失望:“既然如此,那我就勉强收着吧。师尊你呢?”
“我?”皇甫轲一愣。
谢问低声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师尊难道就没点表示吗?”
皇甫轲两眼一弯:“你想要什么?只要为师给得起,一定满足。”
“我想要师尊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一直以来,我们总是聚少离多。这次好不容易见面,又因为琐事缠身,不得不天各一方。所以我想,等咱们把手头上的事情都料理干净以后……”谢问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定定地望着皇甫轲的眼睛,“我就离开洛阳,师尊也辞去南华门的掌门,我们一起退隐江湖,不再过问世事。”
皇甫轲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猝不及防地被谢问握住了手。
“我们都给彼此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南华山见。”
迎上谢问火热的视线,皇甫轲一颗心不由得砰砰直跳。随后那张清冷的脸蛋上,就不经意地晕起一抹淡淡的红霞。
“为师答应你。”皇甫轲赧然一笑,“一年之后,南华山见。”
就这样,皇甫轲带着与谢问的誓约,离开了洛阳。
几天后,谢云下令三司重新会审秦飞虎案。作为本案当中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当事人,杜芳对于自己在谢喆的指使下修改卷宗一事供认不讳,同时供出了谢喆早在身为晋王之时,就一直与玄鹤暗中来往,玄鹤一直在替谢喆调查梁国宝藏一事。秦飞虎遇刺之后,谢喆担心玄鹤与自己的关系被曝光,于是将杀人的罪名转嫁到了谢问的头上,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杜芳修改了卷宗,在这场冤案之中扮演了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而他本人也是谢喆的亲信,按理来说被判死罪也不奇怪,但是因为有柴彬的求情,且杜芳只是谢喆手中的一枚棋子,并非主谋,因此最后只是将他贬逐出宫,为庆帝守陵去了。
至此,秦飞虎案总算尘埃落定。
三司会审整整进行了十日。在会审结束之后的第二天,闻辛换回了他平日里最爱穿的一身红衣,手里提着一壶酒,与谢问一起来到秦飞虎墓前。
苍郁的松柏环抱之下,秦飞虎的墓前燃着三炷香,袅袅青烟中,闻辛打开酒塞,将清澈透明的液体轻轻洒在石碑前。
闻辛:“大哥,天道好轮回,杀害你的凶手,还有陷害谢问的罪魁祸首都
已经死了。您的在天之灵应该可以瞑目了吧。”
仿佛在回应闻辛的话一样,一阵清风穿林而过,吹得暗红色的发梢迎风起舞。此时的闻辛脸上已经再也看不见蛊毒纹路,脸颊红润有光,神采飞扬。
“是啊,飞虎。”谢问也在一边开口,“你就放心地闻辛交给我吧。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他一辈子。”
“等一下!”闻辛赶紧打断,“你说什么?谁照顾谁一辈子?”
“我,照顾你。”谢问指了指自己,然后再指了指闻辛。
闻辛纳闷了:“你什么时候答应过大哥这种事?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吧?”
“对了,这事儿我忘了跟你说,那日在江州,飞虎曾经托梦给我,说你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要我好好照顾你,千万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真的?”闻辛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谢问。
“你信我,真是大哥托梦!”
闻辛却一拍谢问脑子,失望地道:“你这个呆子!你应该说,不,其实是因为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才对啊!你这张嘴,平日里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的,关键时刻怎么就这么不灵光。”
“咳咳!”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两人回头一看,只见瞿进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一脸尴尬。
“殿帅!”闻辛眼睛一亮,倏地把腰杆挺得笔直。
瞿进笑道:“大老远地听到拌嘴声,我就猜到是你们。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谢问:“瞿殿帅何出此言。人多热闹,有这么多朋友前来看望大哥,他泉下有知,一定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瞿进在秦飞虎墓前上了一炷香,感慨万千地道:“案子能够水落石出,都是多亏了世子。秦殿帅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不,这是大家的功劳。没有你们,我谢问绝不会有今天。”说到这里,谢问眼神忽然一黯,“还有谢琞。如果没有他,我甚至不敢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个什么样。”
“谢问……”闻辛轻轻地把手搭在谢问的肩膀上。
气氛忽然沉重起来,瞿进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其实这些天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和世子聊上一聊。只是世子实在是个大忙人,每日东奔西走的,连个人影也逮不着。”
谢问一愣:“找我?聊什么?”
瞿进眉心深深揪作一团,一副不知该如何启齿的表情:“有一件事,世子听了,可千万不要动怒。”
谢问与闻辛对视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道:“有话你直说。我保证绝不生气。”
瞿进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其实……”
谢问:“其实?”
瞿进:“他没有死。”
谢问:“谁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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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进定定地看着谢问,道:“谢琞。”
空气瞬间凝固了。三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苍郁的山林间,忽然爆发出一阵咆哮,刹那间惊起了一片飞鸟。
这世上有一种毒药,名为龟息酒。一旦服下,呼吸和心脏都会暂时停止,进入一段时间的假死状态,正如这毒药的名字,像乌龟一样即使不吃不喝,也能维持生命。
瞿进早就料到谢喆会暗中下毒,所以他提前做好了准备,不但每天在谢琞的饭菜中试毒,并且在谢喆派那名太监送毒酒到狱中时,命司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酒掉了包。
自从知道谢琞没死,谢问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每天要做的事又多了一件:寻找谢琞的下落。
因为没有人知道龟息酒的假死状态会持续多久,用瞿进的话来说,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十天半个月。可问题是,谢问几乎将洛阳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一无所获。
这一天,谢问府上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成渊,你怎么来了?”对于这位仁兄的出现,谢问颇感意外。
“你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怕是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赵晏清和刘子卿准备成亲了。”
“什么!?”谢问大吃一惊,“这也太突然了吧!?”
“我也是听为夷说了才知道,据说自从来到洛阳之后,这两个人感情就越来越好,许是在洛阳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倒是你,我听说你最近满洛阳的找谢琞?怎么样,现在有什么头绪了吗?”
谢问无力地摇了摇头。
成渊叹气:“你好好想想,最后一次见到谢琞,是在什么时候?”
“在诏狱啊,怎么了?”谢问略一迟疑,忽然改口道,“不对,应该是在放置灵柩的灵堂。”
“你是亲眼看着他的‘尸身’被装进灵柩里的?”
“对,我亲眼看到的,千真万确。”
“而这个灵柩第二次出现,就是在祭天大典的祭坛上,那个时候,灵柩里的人已经被掉包成了白鹤
。是这样没错吧?”
谢问一愣,当即一拍脑袋:“哎哟,我真是笨!一着急,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也给忘了。”
谢琞的失踪,不管怎么看都和玄鹤有关。
“可是玄鹤现在已经死了,我上哪儿去找他问谢琞的下落呢……”
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灵光一闪,谢问冲进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出那天皇甫轲交给他的匣子,然后飞奔回成渊身边。
“这是玄鹤留给我的东西,据说叫做萤石,成渊,你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吗?”
成渊将那颗萤石拿在手中,双眼微眯,仔细打量了一会:“这可不是一般的萤石,里面似乎蕴含着强大的念力。”
“念力?”
“对,也就是信念之力。”成渊托着下巴沉吟道,“念力是幻术的基础,念力越是强大,编织出的幻境也就越真实,打个简单的比方。庄周梦蝶的故事,你也听说过吧?”
谢问点点头:“庄子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化成了蝴蝶,醒来之后他不知是自己做梦化作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化作了他。”
“没错,换句话说,只要你愿意相信,那么即使是梦境,也可以变成真实。这就是念力与幻术的关系。”
谢问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那颗不起眼的石头,阳光下,小小的萤石中竟折射出瑰丽而诡异的光彩。
“怎么样,你想试一试么?”成渊眼神犀利,瞬间看穿了谢问的心思。
“试?要怎么试?”
“若我没猜错,这颗萤石就是一个幻境,幻境中或许就有玄鹤想要传递给你的某种信息。当然,以玄鹤的为人,这也很可能是个圈套,我有办法让你进入这个幻境,但我不保证你能平安无事的出来。即便如此,你也想要进去看一看吗?”
谢问盯着那颗萤石,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道:“我想进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