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答辩这天，午后的太阳灰蒙蒙地藏在乌云中，不一会儿天空中就飘起蒙蒙细雨，意味着榕北进入了初夏的潮湿雨季。

轿车平稳停在校门口后，廖司航正好接到导员电话，他打开右侧车门下车，转身向应晗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回道：“好的，我会一一通知今天答辩的同学。”

应晗跟坐在副驾驶座上准备去超市采购的苏姨道别，把手心递给廖司航，扶着四个多月的孕肚也准备下车，结果刚迈出去的双脚还没在沥青路面上站稳，右脚猝不及防崴了一下，整个身形就要往一旁倒去。

苏姨吓得瞬间尖叫出声：“啊！小晗！”

廖司航的心跳猛地失了一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伸出有力的手臂把应晗紧紧抱在怀里，手机差点砸到湿漉的地面上，他迅速对着话筒说了句“抱歉”，挂断电话后用大掌轻轻拍打着应晗的背部为他顺气。

应晗顾不上校门口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紧紧抱着廖司航，心有余悸道：“呼……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好有你。”

手机再次迫不及待地震动起来，廖司航紧皱着眉头腹诽了几句，再次挂断电话后不停轻拍着应晗的背部：“不怕不怕，没事，有老公在呢。”

差点摔这一跤让应晗吓得急促呼吸了好一会儿，慌乱碰撞的心跳才稳定下来，他转身把手探进车窗，拦住想要下车的苏姨，难为情地笑道：“让您担心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快到学校的时候有点晕车，一下车就感觉头重脚轻的。”

“你这孩子！晕车也不提前说一声！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苏姨责怪地抓住应晗吓得冰凉的手，在掌心里揉搓了几下。

应晗也没料到怀孕后的晕车反应会这么剧烈，廖司航搂着他的肩膀柔声哄道：“听见了没？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说出来，不能憋着。”

应晗红着耳根小声回应道：“听见了。”

从前养成的坏习惯总是让他无法将憋在心底的情感和状态明确地表达出来，在选择不做一只逃避现实的缩头乌龟后，从前漠不关心的任何事情都需要他积极主动起来，并且以后还会有更多需要他去慢慢适应、慢慢改变的事情。

他今天不说，或许明天也不会说，长此以往下去又要变成从前那个一声不吭的淡漠之人。

见应晗的脸上恢复血色后，苏姨絮絮叨叨地冲两人摆摆手：“小航，你可得看好小晗啊，你俩记得多喝水，我切的柠檬和山楂都在包里放着呢，小晗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两口。答辩不要紧张哈，一定能顺利通过！”

廖司航举起应晗的手掌心对苏姨和司机大叔摆了摆，笑道：“好，借您吉言。您二位开车走路也多加小心，今天地面比较湿。”

“放心吧，那我们就走了，小晗千万别紧张，你一紧张小宝宝也会跟着紧张。”

目送轿车离开后，廖司航搂着应晗的腰往校园里走，应晗上一秒还在微笑的表情下一秒就变成了苦瓜脸，他摸着隆起的小腹抬头无奈道：“怎么办，我还是很紧张，老师问的问题我万一回答不上来怎么办？要是我傻站在讲台上会不会被老师批评？啊……我一紧张好像有点肚子痛。”

廖司航是真的听出应晗紧张来了，不然以他的性格平日里肯定不会一连串说这么多话。

他对应晗露出一个肯定的笑容，伸出大掌轻轻抚摸鼓起的肚皮：“乖，不要紧张，我不是已经帮你练习过好几遍了吗？老师提问的问题肯定在我们的练习里，用平常心对待就好。把上次演讲时的勇气和优秀都拿出来，只要把论文讲好了，老师的提问都是小意思。”

廖司航身上的沉稳和大气无形之中也影响了应晗和肚中的小宝宝，让应晗莫名感觉到一阵安心，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伸手覆在廖司航扶在自己腰上的手背，向教学楼走着。

－－－

幸好两人分配在同一个指导老师麾下，可以在同一组进行答辩，廖司航抽到一号的顺序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流畅地阐述完论文，顺利通过了老师的提问后，赶紧回到应晗的身旁，用温暖的大掌握着他的手。

终于轮到应晗的顺序时，应晗从起身的一刻就紧张得不行，有些行动不便的脚尖差点磕到讲台，打了个趔趄的同时，廖司航猛地站起了身，直到看着应晗稳当当地站在讲台打开ppt，他才边坐下边对后面的同学露出歉意的笑容。

一口气阐述完毕后，应晗用手托着不太明显的孕肚，紧张地等待着老师的提问。

他忍不住看向坐在教室后排的廖司航，这个男人像当初他第一次在同学面前演讲时那样，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加油”，随后抿起两颗深邃的酒窝，一双笑吟吟的桃花眼坚定看着他，给了他巨大的鼓舞。

出乎意料的是，严苛的老师们对他的提问非常温柔。

兴许是瞧他长得漂亮又乖巧，穿着牛仔背带裤一副温顺无害的模样，又兴许是见他实在是过于紧张，总之问的问题都非常浅显。

虽然廖司航只压中了一个问题，但应晗还是认真地完成了回答。

走出教室后

，廖司航忍不住在走廊上亲了一口应晗的脸颊，欣悦道：“哎呀，我老婆真棒！总算把毕业前的最后一件大事顺顺利利地解决了，接下来就可以安心养胎啦。”

应晗前后扫视了圈空无一人的走廊，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一下廖司航的唇角，弯起眼眸露出满足的小表情：“沾了你和小宝宝的光，我也能幸运一把了。”

室外的蒙蒙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迅急，廖司航一手撑着伞，一手把应晗搂在身侧，两人踩着降落的大雨向校门口走着。

雨滴击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沉闷急促，廖司航走着走着忽然笑出了声，应晗抬头看他，只见男人收紧了搂在他腰上的手，爽朗笑道：“老婆，我突然想起一件非常值得回味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有一天忽然下起了大雨，你从教学楼跑过来为我撑伞这件事。”

应晗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大一那场倾盆雨幕中，少年的情窦初开如暴雨一般倾泻而下，那天他明明举着一把伞，却依然毫无防备地被青涩的暗恋淋湿全身，从此便在潮湿的心底滋生出懵懂又稚嫩的爱意。

“记得，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我怕你再淋下去就要被雨水冲走了。”

应晗没有把当时的心情直白地告诉廖思航，但一个在当时连接人待物都漠然的人，又怎么会舍得为了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是点头之交的人撑伞。

“其实那天我是故意的，”廖司航的笑意愈深，在应晗瞬间瞪圆的目光中缓缓道：“我本来想等你下课，假装偶遇跟你一起回宿舍，结果半路被导员叫去办事，还遇上了下大雨，我就只好将计就计，装可怜赌一把你会不会来给我撑伞了。”

应晗惊讶着眨眨双眼，回想起那天廖司航的演技，又是在门口打电话，又是冲进雨幕，又是“不顺路”，就为了赌他会不会主动撑伞。

但非常值得回味的事情岂止是这一件，只是廖司航触景生情忽然提起。

应晗如果真的下功夫细想，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研究廖司航为了追他，究竟用了多少心思。

好多事只要廖司航不说，他就算想破脑袋也无法将其中的心机参透明白。

廖司航笑弯了一双眼眸，得意道：“还好我赌对了，代价只是淋了一会儿雨，就能赌得老婆的芳心。”

应晗也忍不住笑出声：“可惜我脑子笨，那时候还以为一切都是偶然。”

那天他还误会了廖司航不喜欢跟男生有肢体接触，回宿舍郁闷了好久，没成想这一切都是廖司航的精心安排。

廖司航认真回道：“对，就是偶然，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是月老的牵线。”

其实事事都是他的蓄谋已久和临时起意，才能将两条相隔甚远的平行命运强行扭转出一个又一个交接点。

－－－

回家的路上，还没开始答辩的另外三人一直在宿舍群让应晗传授经验，他忙着回消息，没有察觉到轿车行驶到一家专门卖钻戒的店铺。

应晗迷迷糊糊走进店里，廖司航跟柜员一边热情攀谈一边挑选戒指，他听不懂这些克拉、钻石和材质之类的话题，就坐在一旁负责试戴戒指，顺便评价一下手上的戒指合不合心意。

直到试了六枚戒指后，应晗的评价都不怎么高，好奇心也终于被勾了起来。

“还要再买一枚戒指吗？我们不是已经有了嘛。”

廖司航平淡地摇摇头：“不买，今天就是来随便试一试，顺便帮锦浩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求婚戒指，你要是不想试咱们就回家。”

应晗一听廖司航是在帮任锦皓挑选求婚戒指，便不疑有他：“不用，你挑就行，结婚是人生大事，你也多帮他看看有什么漂亮的婚戒。”

廖司航对应晗温柔地笑了笑，继续专注地看着展示柜里的戒指，只是应晗的眼光比较挑剔，一圈看下来也没几枚合乎心意的戒指，两个人就回家了。

晚上睡觉前，廖司航会帮应晗按摩孕期浮肿的腿脚，之后照常放一首舒缓的音乐，趴在应晗隆起的肚皮上听一会儿，偶尔还要说一两句话，试图用意念跟小宝宝进行交流。

应晗从来不会在这时候打扰廖司航跟小宝宝的交流，他也会细心地感受着胎动。

就在卧室内沉浸在一片安静的温馨之时，应晗明显感觉到肚中一阵蠕动，小宝宝像是睡醒后突然伸展了一下手脚，将他的肚皮顶出一块小小的凸起，正好顶在廖司航的脸颊上。

廖司航惊喜着抬起头来，看到应晗肚皮上那块凸起很快就消失了，两人怔怔对视了几秒后，廖司航激动道：“老婆看见了没！小宝宝动了！不知道是小手还是小脚……总之是和我们互动了！”

“看见了看见了！”应晗也激动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明显的胎动，小宝宝像是在心灵感应中察觉到了爸爸的互动一样，在肚中积极地回应着。

廖司航摸着脸上被小宝宝踢过的地方，再次将脸颊贴到应晗的肚皮上，憨憨笑了几声：“老婆，你说小宝宝会不会一生下来就会喊爸爸妈妈？几个月后从你的肚子里嗖地一下

出来，睁开眼就喊我们‘爸爸妈妈’。”

“怎么会，”应晗失笑一声，抬起掌心抚摸廖司航的头发，“小宝宝一生下来只会哇哇大哭，听说还很丑，皱巴巴的一团。要想喊爸爸妈妈，还得靠咱俩不停地教呢。”

廖司航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荒唐，他笑起来时喉结的震动通过一层薄薄的肚皮传进腹中，想要把这份快乐传递给小宝宝。

廖司航慵懒的嗓音缓缓道：“小宝宝如果是个女儿，我就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如果是个儿子，我就教他跆拳道和武术，如果是个跟你一样的小宝宝——”

他故意拖长嗓音，温柔道：“那我就教他开朗一生，保护他一生，无论他想做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尽全力支持他。”

应晗听到前两句话时还笑得十分甜蜜，脑中不禁浮现出廖司航跟孩子玩耍时的场景。

但当廖司航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他的鼻腔蓦然涌上一片酸涩，激得泪水也盈在眼眶中摇摇欲坠，想哭的情绪来得毫无征兆，像午后清凉的海水将他温柔包裹。

廖司航抬起头来，双手捧住应晗的脸颊，表情格外真挚，低沉的嗓音像是在诵读一篇表达炽烈情感的诗歌：“我会永远爱你们，直到年华逝去，直到韶光不再，直到我老得再也无法表达爱意。”

“到那时咱俩就变成了两个没牙的老头，一起坐在阳台上，看香山的四季变化，看人世间的繁花似锦。”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得老年痴呆，我会像年轻时这样，在早上日升之时，与晚上月升之时，对你说，我爱你。”

应晗红肿的眼眶再也无法装盛汹涌的泪水，氤氲的眼前是廖司航那张深情的脸庞，他忽然流着泪哽咽起来，继而发出了哭声，像个被遗忘太久后终于得到疼爱的小孩一样。

孕期敏感的神经让应晗变得脆弱无比，而廖司航的情话恰巧击溃了他的致命弱点，他哭着抱紧廖司航宽阔的臂膀，抽噎道：“我也爱你……我也爱你……”

他迫切地希望自己也能拥有与廖司航的情话相匹配的口才，可话到了嘴边却无法组织成诗歌一样的华丽语句，只能将最能表达心意的四个字倾诉于口。

一开始相识时，应晗单纯地评价廖司航是个耀眼且优秀的班长。

后来相处时，应晗觉得廖司航是个温柔和煦，像太阳光线一样吸引着他取暖的好朋友。

再后来，一切残忍的真相揭露后，应晗笃定廖司航是个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变态。

可是直到这一刻，应晗才确切地顿悟——原来他就是那个目的。

那个让廖司航甘之如饴、始终如一的目的，就是应晗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