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阎二回来了。
“义父,这里属下可以处理,您要回殿吗?”
沉思的男人收回手,抬起头看了看外面,道:“本座先回。这里,烧了吧。”
“是。”
石呦鸣和一干人带着幽十六的尸身回到了据点,带走了幽十五。
没有耽搁,他们回到了幽冥殿。
在山谷中,一把火点燃了躺在柴火上的青年。
熊熊大火外,一个黑衣人站在点火的紫衣人右手边微靠后的位置。
什影看着男人屏退所有人,亲手点燃了柴火,表面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他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沉重的悲哀。
风吹动火苗乱舞,飞舞的黑灰落到男人头上身上,男人都没有动一下。
男人的目光透过红黄的火焰,落到火堆中的黑影上。
黄色的光在他金色面具上跳跃,男人的眼睛一眨不眨。
良久良久,直到火焰熄灭,只有燃烧未尽的黑炭和中心的一堆白灰。
什影抱起旁边地上的白色大瓷瓶,递给男人。
男人走到白灰中间蹲下,捧起带着火星的滚烫的白灰,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质本洁来还洁去,这下你真的解脱了。”
男人将白灰
捧入瓷瓶中,凭着高深的内力,火星根本伤不到男人分毫。
什影想要蹲下帮忙,却被男人摆手制止,他只能单膝跪下守着男人。
男人一捧一捧地白灰装入瓷瓶中,直到装满,他才站起身来。
他在往回走时,一片犹如黑蝴蝶般的巨大黑灰从天空落下,飘飘摇摇,落到他的肩膀上。
男人看着肩头的颤动如蝶翼的黑灰,有些发怔,他梦幻般道:“去吧,不要回来了。”
像是听懂了男人,黑蝶顺着一阵风从他肩头飞起,又往远处飘去。
什影看着这一幕,心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
他跟着男人回到地下,两人来到存储秘密资料的密室,男人将瓷瓶放在桌上。
石呦鸣看着室内一排排的架子,忽然有些幻视了一下,他总觉得眼前这地方很熟悉。
可他不过是穿越来后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来也只是随便看看。
他拉开一个柜子,将瓷瓶放了进去。
阎二递过一只笔来,石呦鸣在柜面贴的空白纸条上写下了“幽拾陆”三个字。
他来到一个位置居中、外面花纹特殊的抽屉面前,抽屉面上贴着字条“玉魂”。
他从袖中取出幽十六的两半碎玉,拿在手中看了两秒,才拉开了抽屉。
映入眼帘的是一堆或完整或碎裂的玉佩,铺了整整一层抽屉。
有些玉佩有黑色,似被火烧过。
有些断玉断裂处渗了红褐色,似是人血渗了进去,不知当初玉佩浸在主人的血泊中多久才渗得如此深的。
匣中每一枚玉佩上都有数字的痕迹,有些可以完整看到,如冥拾玖,幽叁貮等,有些则不全了,只能看到伍、柒、捌的部分。
什幽冥在这里收集了每一个死去的义子的玉佩,赐予顶替上来的义子新的玉佩。
所以这匣子中才会有那么碎玉,匣子还被名为“玉魂”。
石呦鸣来亲点原主留下的东西时就发现了这里,他不忍看,便没细看。
每一块玉佩背后都代表着原主曾经的义子,都是鲜活的年轻生命。
没想到这么快又第二次打开了它。
他将手中的玉佩放入其中,玉落到玉上,有清脆的声响。
石呦鸣看着分裂开来的“拾”和“陆”两块碎玉,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他抿着唇将抽屉关上。
抽屉正要合上时候,一块玉滑动了一下,露出了下面的木板,上面有明显的刻痕,似乎是字。
他忽然顿住,重又拉开抽屉,用手扒开几块玉佩,露出更多的底部。
几个镂刻的字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是当时……”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石呦鸣忽然心跳加速,仿佛有什么秘密即将被发现。
他重又拨开一片区域,这次他愣住了。
“此情可待成……只是当时已惘……”
指尖忽然一阵颤栗,石呦鸣用力地扒开其他的地方,越来越多的字出现他的视野里。
它们组合在一起,化为一道巨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义父!”什影惊呼一声,上前一步,扶住了男人的手臂。
他本是看着男人放下残玉,心中在为男人忧心。
却见男人在关上抽屉时似乎发现了什么,越来越急,拨得匣中玉佩乱响。
他在男人身后,也留心看了,是一些字,合起来,好像是一首诗。
他不知道这首诗有什么特别,却没想到男人竟然惊到后退一步。
这可是他心中万事都处变不惊的神明啊!
忽然,肩膀被用力抓住,什影对上男人面具下的眼神,整个人愣住了。
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山雨欲来的眼神,像是要摧毁一切。
“这些字是谁刻上去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问道,手下的力道越来越大。
什影瞪大了眼:“义父,这是您刻的呀!”
一道惊雷炸响,男人忽然痛苦地捂住头,往后踉跄倒退,直到撞在身后的柜子上才停下。
“义父!您怎么了?义父!”什影大惊失色,扑上去扶住了男人的手臂。
石呦鸣无法回答,他的脑子像是挤入了无数个声音和画面,痛得要炸开。
眼前忽然出现许多重影,无数相似的画面在眼前交叠,无数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重叠回荡。
一匣一匣的玉从眼前闪过,每一个匣子长得一模一样,但里面的玉却不一样。
有的多的,有的少,有的混乱,有的整齐。
他看到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断地出现在几个画面中,颤抖着将刻着“阎壹”“影子”“阎叁”“阎貮”等等字眼的玉放入到匣子中。
他听到同一个声音或低沉或悲愤或死寂或惨笑着念出同一首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咳咳……庄
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咳咳……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泪?谁的泪?……蓝田……蓝田日暖玉生烟……”
“哈哈哈……此情可待成追忆……哈哈……只是当时已……已惘然……噗……”
绝望的声音止于喷涌而出的鲜血,眼前恍若有红色的血飞溅,各种不一样的红色画面,像一幅又一幅的泼墨画。
有些血从充满熟悉感的一个又一个黑衣人身上喷涌而出,有些血从第一视角飞出,恍惚间看到一柄锋利的剑从脖颈上划过,握剑的手正属于第一视角中的人。
到处都是鲜血,自己的,别人的。
还有一具具倒下的身体,黑衣的,还是黑衣的……
“义父!您怎么了?我该怎么做?”什影抱着男人站立不稳的身体,惊慌而无措地问道。
男人不答,只是紧紧捂住脑袋,口中泄出痛苦的呻吟。
什影从未感到如此地无助。
以前,他总是觉得,无论自己成功还是失败,生还是死,这个男人总有办法解决一切。
他从不担心自己的生死,也不为男人过分担忧,因为自己没资格。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遭遇这种让他分寸大乱的事。
他自己的生死他可以不在意,但是这个人不行。
他总认为男人强大到有办法解决一切困难,却没想到这个困难本身就来自于这个男人。
此时此刻,谁有资格、有能力帮这个本身就强大无比的男人?
什影正方寸大乱间,一只手臂死死地抓住了他。
他对上了男人面具下通红的眼,对方明明在看着自己,却像是透过自己看到了千里远。
“此情可待成追忆……”
“什么?您说什么?”什影连忙问道。
“只是……当时……已惘然……”
男人用力地吐出这句话,手指越来越用力,几乎要抓进他的肉里,捏碎他的骨头。
就在什影不知是好之际,男人忽然猛地喷出一口血,往后倒去。
“义父!”
什影心脏一缩,惊骇出声,颤抖着接住了男人倒下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