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杨锦辉已经被捕一个多月了,一开始因为队长被捕而显得群情激奋的特警突击队的工作又逐渐恢复了正常,当然这也因为代理队长许善存再三下令不准任何人违反规定打听或者谈论杨锦辉的案子,按照他的话来讲,大家身为体制中的一员,拿着政府给的工资补贴,就必须无条件信任组织所作出的一切决定。
下班之后,除了要留下来备勤值班的人员之外,其他队员都陆陆续续地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回家了。因为和吴世豪大闹了一场,吴志强现在只要不值班就会去杨家照看下杨家父女,晚上再回宿舍休息。
“小强,难得今晚不值班,今晚要不要出去撸串?叫上婷婷一起。”方力正坐在床边脱着警靴,虽然是冬天,可一下午的体能训练下来他那双袜子也已经浸满了臭汗,刚一脱下来就熏得坐在对面的吴志强使劲皱了皱眉。吴志强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赶紧捏住了鼻子:“我不去了。最近伯父身体又有些不舒服,我得过去照应着,再说了,婷婷她现在哪有心思撸串。”
“你小子倒是挺积极的,杨队在里面也应该能放心吧。”徐勇琢磨杨锦辉这么久都没消息,看样子铁定要吃官司了。虽说刑警队派人来调查的时候,大家都是异口同声否认见到杨锦辉做过任何违法违纪的行为,不过似乎他们的话人家根本就不予采信啊。
一提到杨锦辉,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方力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队长会没事的。他这么好的人,上头一定能还他清白。”
没一会儿,白少杰也进来了,他下午去射击场进行了狙击相关的专项训练,刚把枪械子弹都归还到了保管处。
“小白,你晚上有事吗?撸串来一发?”方力觉得这段时间大家都太憋闷了,是得找几个兄弟出去撸点串喝点酒才能放松下来。
白少杰脱下战训服,二话不说地打开柜子拿出了自己的便服换上,他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今晚不行。”
他转头瞥了眼方力有些郁闷的脸,又补充道:“今晚家里有聚会。我答应了我妈准时回去的。要不明晚?把翟楠他们也叫上,我请。”白少杰脸上的微笑还没收起来,外面走廊声突然有了一阵异常的动静,紧接着,104室虚掩的门就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白少杰在吗?”为首的人正是丁洪,他亲自带着专案组的人风尘仆仆地杀到特警队,想要把那份重要的笔录给搜出来。
“我就是。”白少杰不认识这位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不过他已经嗅到了空气里那股来者不善的气味。
“我是刑侦支队的丁洪,你们杨队长交代他有一份和案件紧密相关的笔录证据放在了你这里,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立即将这份证据交出来。”丁洪摸出自己的警官证在白少杰面前晃了一下。
白少杰冷静地打量了丁洪一眼,缓缓说道:“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呵,年轻人,你们杨队长都招了,你现在什么意思?我们搜出来,和你自己交出来的性质可不同。”丁洪目光一沉,他招了招手,身后的便衣警察立即就要动手去翻找墙边的杂物柜,其中一个柜子,肯定是白少杰的。
“他妈的,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吴志强忍无可忍,他受够了这帮为所欲为的所谓同事,一脸怒气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小强!”方力一下子没拉住气冲冲的吴志强,赶紧冲徐勇使了个眼色,对方赶紧起身拦住了吴志强:“小强你冷静点啊。”
丁洪瞥了眼吴志强,他还记得这人是吴世豪的亲弟弟,这两兄弟身上那股气质倒还真是完全不同。
“哟,这不吴局的弟弟吗?小伙子你别冲动,你哥签的搜查证在这儿呢。”丁洪打了个响指,跟随他一起过来的黄天德立即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张由临港公安分局签发的搜查证,上面的签字落款赫然是吴世豪。吴志强眼珠子一直,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这帮人拿着搜查证过来,他这个做警察的还能妨碍执法不成?
“我哥这王八蛋!”吴志强不太好当面骂丁洪这帮刑警队的人,但他总还是敢骂哥哥吴世豪的。
一直没有吭声的白少杰笑着拍了拍吴志强的肩头,坦然地看向丁洪说道:“杨队长从没当面交给我任何东西,你们说的什么笔录,什么证据,我是真不知道。”白少杰小心地措辞,他现在已经管不了杨锦辉是主动还是被迫供出了那份笔录的所在,但是他相信对方的初衷一定是希望自己保护好这份证据,而现在正是他回报杨锦辉信任的时候。
“丁队,没找到。”专案组的警察们打开每个柜子进行了仔细地翻找,最后一无所获。
“继续搜。”丁洪盯着白少杰的眼里渐渐有了怒容,对方这样的平静的表情让他感到正在被戏弄。他原以为这些涉世不深的年轻人会很容易收拾,所以他连惯常的欺骗手段都懒得用,然而正是因为他的自信与傲慢让这趟本该顺利完成的任务竟变得困难起来。正常情况下,要是白少杰真不知道杨锦辉在他的柜子里藏了东西,绝对不会是这样一副坦然从容的表情,而从杨锦辉被捕到现在,这么长
一段时间里,白少杰不可能不打开自己的柜子,也不可能没注意到里面有并不属于他的东西。看样子,对方已经将那份笔录证据藏了起来,真不愧是杨锦辉信得过的人,倒是有几分机灵。
然而就如丁洪想得那样,既然那份证据被藏了起来,他的人又怎么可能搜得到。
外面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起来,看着顷刻间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宿舍,方力也有些忍不住动怒了:“丁队长!既然没搜到你们要的东西,那么是不是可以请你们马上离开了?!”
这帮小特警看样子都被杨锦辉带坏了,丁洪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摸了根烟点上,抽了一口之后对白少杰说道:“东西没找到不要紧,人找到就行。白少杰是吧?看来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啊?!警察抓警察算怎么回事?!”
一听丁洪想要带走白少杰,方力和吴志强都急了,而门外其他的特警队员也愤怒地声援起了白少杰。
“凭什么?就凭我是龙海市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我现在要求白少杰协助我们的调查,是协助调查,不是抓!你们听不明白吗?!”丁洪有些火大,他连杨锦辉都能收拾了,还能怕这些一毛一的小虾米不成?作为当事人的白少杰倒是一直都很冷静,他点点头,说道:“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我是警察,也是公民。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吧,丁队长。”
“小白?!”方力没想到白少杰会答应丁洪的要求,他紧张地看着白少杰,使劲摇了摇头,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个陷阱!
“没事。咱们都是警察,还能信不过自己人?他们不会乱来的。”白少杰鲜少像现在这样笑得温柔又亲切,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坚定。他伸手搭在方力的肩头拍了拍:“你这两天少吃点,留着肚子等我回来请你们撸串。”
“走吧。”丁洪不耐烦地拉长了尾音,顺手把烟灰弹在了干净的地面上。
白少杰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回望向这间任何时候都很整洁的宿舍,将目光落在了杨锦辉空着的床位上,微微一笑。
冬天的夜晚总是降临得格外早,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位于龙海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里,灯火通明,餐厅的饭桌上摆好了碗筷,正等着人们上席。
“爸爸,这件事上希望您能多理解。我身为党和国家高级干部,更要以身作则……”沙发上,一名衣着休闲的中年男子正面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诚恳地在解释什么,他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向前趋,十指交扣,态度显得十分恭敬,而坐在他身边穿着古典旗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却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老人抬了抬手,示意中年男子不必再说下去,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当初你娶雁柔的时候,只是国营厂里的一个小科员。我们韩家呢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能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也都是托了改革开放的福,既然有政策在,那么就按政策办吧,雁柔这些年也辛苦了。”说着话,老人目光唏嘘地看向了中年男子身边坐的女人,那是他的长女,也是延西省十大企业之一韩式集团的掌舵人韩雁柔。她与白定邦年少时自由恋爱早早结为夫妻,原本郎才女貌感情甚笃,然而随着两人各自事业的发展,不得不长期分居。现在,原本在中央某部委担任领导职务的白定邦即将要回到延西工作,高级领导所要遵守的廉政纪律让他不得不劝说自己的妻子放弃事业。宁可与丈夫分居二十年也要帮助父亲撑起公司的韩雁柔如今看着一切都走上了正轨,终于选择回归家庭。
“爸,现在有雁君回来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小飞现在也在读工商管理,相信他很快就会学成的。”韩雁柔看着坐在父亲身旁的妹妹,冲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这对年龄相仿的姐妹俩旋即会心一笑。
韩雁君拢了拢头发,笑着对白定邦问道:“姐夫,你这次回来,怕是要在延西待到退休了吧?”
白定邦今年刚满四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为人精明能干,又因为担任政治局常委的恩师缘故,仕途一直一帆风顺,虽然在他从政期间不少对手都想从他岳父这边挖出点什么来攻讦他,不过他为人洁身自好,律己甚严,从没让人抓到过任何把柄,也因此深得领导的信任与肯定。
“这可说不定。要是没干好,估计五年之后就得被踹到别的地方去。”白定邦在家人面前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官僚气息,他随和地一笑,忍不住低头看了下表。
“这怎么回事啊,都快七点了,少杰还没回来?他不是说今天不值班吗?”韩雁柔起身往门厅那边看了一眼,说起这个特立独行的儿子,她真是操碎了心,对方学成归来之后,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张去考了什么特警队,工资不高倒不是大事,关键工作性质危险这一点让她十分担心。韩雁柔知道后原本想要阻止,甚至试图让白定邦动用手中的权力让儿子报考无门,可最后倒是白定邦劝她不要过多干涉白少杰的选择,他们夫妇俩对儿子的关爱都太少,就不要再去掌控儿子自己的
人生了,有时候让年轻人吃吃苦,碰碰壁也未尝不是好事。当然对于白定邦来说,有一点原则还是必须坚守的,那就是他不准白少杰向任何人透露父母的真实身份,因为他不想因为儿子的关系而被某些人找到机会攀附甚至利用。
“警察有时候有紧急任务,说走就走,他可能执行任务去了。要不别等了,咱们先吃吧?爸,您说呢?”白定邦站起身,他顺手替韩雁柔理了理水貂披肩,笑着看向了韩振业。韩振业知道孙子考了警察之后,心里虽然有些不满,可还是默默送了一辆豪车给对方代步。这时候他才不想去管白定邦整天挂在嘴上的廉洁纪律,他只想好好疼爱下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长孙。
“好,开饭。”韩振业原本还想等等白少杰,可今天因为白定邦提前回来,韩家一大家子的亲戚都过来了,一直让大家饿着肚子等似乎也不太好。
“姐,姐夫是真打算不管少杰啊?他就忍心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在那种小单位待着?”韩雁君快步走到韩雁柔身旁,压低了声音问道。韩雁柔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连我这个老婆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上儿子?你姐夫这人啊,最好面子了,别人当官是为了利,他也就在乎一个名。”韩雁柔了解自己的男人,她转头看了眼搀扶着父亲的白定邦,对方那极强的虚荣心有时候真让她觉得可怕。
一大家子人刚围着餐桌坐下,韩雁柔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在客厅里收拾的王姐听到后,赶紧给她送了过去。韩雁柔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号码,有些疑惑地起身站到了一旁。
“喂,您好?”知道韩雁柔私人电话的人可不多,除了亲人朋友之外,多是商场的合作伙伴或是政府相关部门的领导。
“你好,你是白少杰的母亲吗?”电话那头声音刻板而冰冷。
“我是少杰的母亲,请问你是?”韩雁柔感到不太对劲,她握紧手机看了眼白定邦,对方正笑着抿了口表舅递过来的红酒。
“我是龙海市公安局的民警,现在正式通知你:你的儿子白少杰因为涉嫌犯罪被刑事拘留。请你有空来刑侦支队取一下拘留证。”不等韩雁柔多问一句,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
白定邦这时候才注意到妻子的反常,他又喝了口酒,问道:“怎么了?”
韩雁柔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白定邦,随即又看了看向自己投来疑惑目光的亲人们,咬了咬下唇,艰难地说道:“龙海公安局的人说少杰涉嫌犯罪被刑事拘留了,叫我们去刑侦支队那边取一下拘留证。”
“涉嫌犯罪?”白定邦琢磨着这四个字,他甚至想难道这是政治对手知道自己即将空降延西省给自己设的套?他的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却没有找出现在有这个魄力敢对自己下手的人,但是如果儿子真出了什么事,那对他以后的仕途必然相当不利。
韩振业一听孙子被拘留,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桌子:“龙海公安局的人在搞什么?!少杰是警察,他能犯什么罪?”
“爸,您别急,说不定是误会呢。”白定邦握住韩雁柔的手,想要以此安抚妻子。
“我不管什么误会!你还是赶紧打个电话让他们放人吧!”韩雁柔忍不住有些激动,她面带责怪地看着白定邦,似乎对对方连儿子被拘留了都不着急的态度有所不满。这时候桌上的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白定邦。
白定邦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要不这样,我去一趟刑侦支队看看吧。”
“姐夫,你亲自去啊?”席上韩雁柔的一名表弟有些吃惊地问道,因为生意上的关系他也结交了不少政府官员,许多在普通人看起来十分要紧的事情,他们往往一个电话就能解决,更何况他姐夫这种级别的高官。
“嗯。我亲自去。”白定邦缓缓点了点头,又安抚了韩雁柔几句,这就叫上跟了自己十年的司机一起离开了韩家。
白少杰被带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大楼之后,立即就有人给他戴上了手铐。这是丁洪的意思,他们不便在特警队里直接动手,可是到了刑侦支队,一切就由他们做主了。因为白少杰不愿配合的态度,丁洪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当即就出具了刑事拘留证。
“杨锦辉已经说了那份笔录塞你柜子里了,现在你把东西又放哪里了?”被丁洪授意对白少杰进行讯问的黄天德一边扒拉着餐盘,一边问话。他们相信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要比杨锦辉好对付多了。
白少杰的双手被拷在背后,这个姿势让他没多久就感到了酸痛与不适,而让他感到愤怒的是这帮人把法律当作儿戏一般,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就敢将自己刑事拘留。看样子龙海刑警队的作风和特警队倒是大相径庭。
“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笔录是什么,我没看到杨队长在我的柜子塞东西。你们说刑事拘留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没看到东西也是犯罪?!”白少杰皱了皱眉,他倒不是在担心自己真的会被刑拘。让他担心的另有其事,他一直在首都工作的父亲白定邦今天刚回龙海,他们父子已经有快大半年没见面了。而按照父亲的脾气,这事不管是谁的错,自己总逃不了一
顿教训。
黄天德嘎吱嘎吱地嚼着一块鸡翅,他把餐盘往桌上一拍,张嘴就把鸡翅的残渣吐了白少杰一脸。
“你在这儿装逼给谁看?一会儿你妈过来了,看见你这模样,你说她会不会哭?”黄天德在丁洪身边待得久了,也学了不少下三滥的话术。只要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口供,别说光是言语上的侮辱威胁了,就像对付杨锦辉那样,只要不把人弄死,什么酷刑他们都敢动用。
白少杰最恨谁说他母亲,他冷冷看了眼黄天德,出离的愤怒让他呼吸急促,被拷在背后的双手也慢慢攥紧。
“那你等着吧,看看到时候是谁哭。”白少杰虽然从来不想依靠家里的背景和势力,可是有时候这个社会的丛林法则就是这么残酷而荒诞。
“啧,小子你威胁我?你们听到没,这小子威胁我。”黄天德转身对门口的两名同事笑了笑,突然反手一巴掌抽在了白少杰的脸上。
一记响亮的耳光,一个通红的巴掌印,白少杰被打得头晕目眩,耳朵也嗡嗡作响。
警察打人。这是白少杰身为一名警察在执行公务时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这意味着老百姓对他们工作的误解甚至不认可,可现在,他却不得不实实在在地承受一次来自同僚的侮辱。
“一个耳光就把你打懵了?要知道你们杨队长可是吃了几十倍的苦都面不改色的硬汉啊。”看见白少杰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黄天德心里更是认定了这个长得标致清朗的年轻特警是个好拿捏的角色,他一脸嘲讽地弯下腰,压低了声音在白少杰跟前念叨,是时候让这个单纯的小家伙知道点现实的残酷了。
“你们对杨队长做了什么?”白少杰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们不过是请他尝尝了刑警队的审讯套餐而已,这种待遇一般人可享受不到。我想你也不会想要的。”黄天德叉着腰缓缓站起来,他猜想这个案子结束之后,丁洪就要升职了,而自己或许也能往上爬一步吧,这些日子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跟对了领导,才有肉吃啊,像杨锦辉这种人,把他的手下都给祸害成啥样了,整整一群不知进退的傻逼。
就在黄天德琢磨着用点什么小手段能让白少杰老实说出那份笔录的下落之时,外面有人慌慌张张拍起了门。
“天哥,快出来,出大事了!赶紧着!”
“什么大事呢?”黄天德眉心蹙了蹙,只好走了出去。
“领导,这事有点误会,是我们工作上有瑕疵,对不起,对不起。”丁洪在接到公安厅姚厅长的电话后这才意识到出了大事,他原以为和杨锦辉有关,却没想到是栽在白少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手里。一般领导的亲戚安排到公安局里他们心里都有数,各部门也知道照应,毕竟谁也没想过堂堂省部级领导的儿子会甘愿在一线做个最普通的民警。
白定邦好脾气地笑了笑,他坐在沙发上,并没有丝毫的愠怒:“你们这么晚了还在工作,也是辛苦了。犬子肯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在这里我替他向诸位道个歉。”白定邦到达刑侦支队的办公大楼之后,拿到了一张白少杰涉嫌包庇罪的刑事拘留证,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想不通以白少杰现在这微不足道的职务,能包庇得了谁?他想见见白少杰,被告知不可以,他又想见见相关的工作人员,也被告知不准,无奈之下,他只能拨通了延西省公安厅厅长姚成英的电话。白定邦并不是一个会轻易使用公权力为自己服务的官僚,他非常在意自己的声誉和口碑,但是为了儿子,也是为了自己,他不得不动用一次特权。
没一会儿,白少杰就被带到了办公室,他看到黄天德出去了一趟之后就面如死灰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二。对方给他解开了手铐后,一路都在给他道歉,甚至不惜自己抽自己的耳光,可是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去计较这些。在听了黄天德的话之后,他开始担心杨锦辉,对方能被逼到供出自己的话,不知得遭受这帮人多少肆无忌惮的侮辱与伤害。
“爸爸!”白少杰有些吃惊地看到白定邦会出现在眼前,他以为对方顶多在幕后打个电话叫人放了自己。
白定邦一眼就看到了白少杰脸上那个明显的巴掌印,他的眼皮抬了抬,不慌不忙地说道:“少杰,你既然自己选择要做警察,就更不能违反相关的法律法规。别给你妈还有我丢人。”
面对自己的儿子,白定邦俨然一副严父模样,他收敛起了唇边亲切的笑容,目光也变得严厉。白少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白定邦从来都不是慈父的人设,任何时候,对方在意名声都胜过在意自己和母亲。
丁洪赶紧抢在白少杰面前笑道:“我们也是太心急破案才会这么莽撞,实在对不起啊,白少杰同志。”
说完,丁洪又对白定邦解释道:“领导,其实这也没白少杰同志多少事,都是那姓杨的乱咬人,我看他也是狗急跳墙了。”
白少杰厌恶地看了眼对杨锦辉百般诋毁的丁洪,忍不住说道:“我们杨队长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我相信他绝对不会随意诬陷他人。”
“呃,呵呵……”丁洪也知道那帮特警队的
人对杨锦辉的感情,他一时不好多说,唯恐说漏嘴被白定邦察觉他们的枉法行为。不过随后丁洪就瞥到了白少杰脸上的巴掌印,他勃然大怒地看向了进来之后就瑟缩着躲在后头的黄天德。
“怎么回事?!你们谁动了手?!”丁洪知道白定邦不提这茬,不等于对方没看到,他必须得拿出点态度来。白少杰听丁洪这么说,才下意识伸手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回头冷冷看了眼黄天德,对方已经完全没了之前嚣张的模样,看着就像一条狗似的。
“丁队,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我不该对白警官粗暴问讯!”黄天德被白少杰看得心头一震,他吞了唾沫,不等丁洪的耳刮子抽过来,他又给了自己几下狠的,直把自己抽得嘴角流血也不敢停手。
白少杰到底还是个心软的人,他虽然之前还对黄天德恨得牙痒痒,可看对方现在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觉得有些不忍。
“算了吧。”白少杰自认倒霉地叹了一声。
黄天德刚想停手,却看到丁洪那双眼仍像刀子似的盯着自己,他愣了一下,只好继续抽打自己的耳光。丁洪清楚这个屋子里有资格叫停的人,不是白少杰,也不是自己,而是坐在沙发上目光低垂的白定邦。黄天德虽然不知道沙发上坐着的这个中年男人到底是谁,不过他看丁洪的态度,就知道对方绝对是级别不低的大人物,甚至比龙海市委书记地位还要高得多。一想到这里,他更加害怕了,这也让他下了死手抽自己的耳光,一直抽到鼻血横流、满嘴鲜血。
“我说算了!你发什么疯?!”白少杰无法忍受空气里那股让人不安的血腥味,黄天德不断抽打自己耳光的声音听得他心里发慌。这些人对自己都能这么狠,那对杨锦辉……他不敢再去想,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行动起来。
但是黄天德还是不敢停手,直到他听到白定邦缓缓开口:“既然是误会的话,我看也不要太过追究这位警官的责任了。少杰,跟我回去吧。”
丁洪满脸殷勤地目送白定邦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对方转过来对他叮嘱道:“丁队长,今天的事情就不要传出去了。我呢,这次只是回龙海看望下家人而已,泰山大人是龙海本地人,我妻子和孩子也在这边。呵,这孩子被他妈宠坏了,脾气有些古怪,还请你们多多担待。”
“您吩咐了就是。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白少杰同志这么优秀,在特警队太委屈他了,我看要不把他调到市局来工作吧,您觉得呢?”丁洪有些拿不准白定邦的态度,但是他想拿出些补救措施总是不错的。
“不用了。我喜欢做特警。”白少杰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丁洪的“好意”。
“少杰,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丁队长这也是好心。”白定邦冷冷看了似乎还憋着一肚子气的儿子,训斥了他一句,这才对丁洪笑道,“多谢你对少杰的赏识,不过一切还是得按照晋升规定来,我的儿子更不能违反组织纪律。他想要提拔,就得凭他自己的本事。我这个做父亲的,对儿子也没多大期望,他就是一辈子都是个普通警察也没关系,只要平安健康就好。”
“您教训得对,我的想法太浅薄了。那您慢走。”丁洪愈发看不透白定邦,他其实对这个人也不熟,只是从姚厅长口中隐约知道对方是中央某部委的一把手而已。不过既然对方说他只是回龙海看望家人,这件事今晚过去了,应该不会引起大的风波吧。毕竟部委的领导和封疆大吏之间对地方的影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辆尚未挂牌的黑色奥迪a6奔驰在夜色之中,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